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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字書法之美 : 舞動行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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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學大師蔣勳談漢字的起源與書寫的美學
  .漢字的美,彷彿是通過五千年歲月在天地間的各式書寫:可刻,可畫,可歌,可舞......
  .如水波跌宕,如簷牙高啄,如飛鳥雙翼翱翔,筆鋒隨書寫者情緒流走。書法是舞蹈,是音樂,是心情的節奏,是審美的符號。
  .「漢字書寫,對於我,像一種修行。我希望能像古代洞窟裡抄寫經文的人,把一部《法華經》一字一字寫好,像最初寫自己的名字一樣慎重端正。我不斷回想起父親握著我的手書寫的歲月,那些簡單的『上』、『大』、『人』,也是我的手被父親的手握著,一起完成的最美麗的書法。」
  「漢字書寫,是我與自己相處最真實的一種儀式。」──蔣勳
  五千多年前,象徵黎明曙光的第一個漢字出現了,文字在天地之間被創造出來,在動物骨骸、金屬、石頭、竹簡、紙帛上被記錄下來,在各個朝代以或沉重樸厚,或飛揚婉轉,或森嚴宏大,或肆意狂放的書寫線條,完成了每個時代美學最集中的表現。
  到了現代,漢字不曾消失、不肯遺忘,更將擁有悠長豐沛的活力。
  給小朋友一堂走出戶外的書法課吧!看看大自然間處處流動的線條之美,打開孩子感知世界的能力。
  給自己一趟感受生活的文字巡禮吧!匾額對聯、招牌標誌、舞蹈繪畫,字不再只是文字,都有它觸動人心的美麗與驚喜。
  蔣勳說:書法是呼吸,是養生,是身體的運動,是性情的表達,是做人處事的學習,是安定保佑的力量,是生活現實裡的記憶,是還原到初寫自己名字時的認真......
  作者以他獨特的美學情懷,述說動人的漢字書法故事。文字編織成畫面,我們走進了那古老卻又現代的漢字時間光廊,東方書寫的敬意與喜悅,就在你我的指間心中!
作者簡介
蔣勳
  福建常樂人。1947年生於古都西安,成長於寶島台灣。台北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1972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1976年返台。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並先後執教於文化大學、輔仁大學及東海大學美術系,現任《聯合文學》社長。
  其文筆清麗流暢,說理明白無礙,兼具感性與理性之美,有小說、散文、藝術史、美學論述作品數十種,並多次舉辦畫展,深獲各界好評。近年專事兩岸美學教育推廣,他認為:「美之於自己,就像是一種信仰一樣,而我用佈道的心情傳播對美的感動。」
  著有:《天地有大美》、《美的覺醒》、《身體美學》、《美的曙光》、《美的沉思》、《舞動白蛇傳》、《舞動紅樓夢》、《舞動九歌》、《孤獨六講》及有聲書、《破解米開朗基羅》、《島嶼獨白》、《多情應笑我》、《祝福》、《眼前即是如畫的江山》、《來日方長》、《秘密假期》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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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最初的漢字
  漢字有最少五千年的歷史,大汶口文化出土的一件黑陶尊,器表上用硬物刻了一個符號──上端是一個圓,像是太陽;下端一片曲線,有人認為是水波海浪,也有人認為是雲氣;最下端是一座有五個峰尖的山。這是目前發現最古老的漢字,比商代的甲骨文還要早。
文字與圖像在漫長文明中相輔相成
  我常常凝視這個又像文字又像圖像的符號,覺得很像在簡訊上或Skype上收到學生寄來的訊息。訊息有時候是文字,有時候也常常夾雜著「表情」的圖像符號。
  一顆紅色破碎的心,代表「失望」或「傷心」;一張微笑的臉,表示「開心」、「滿意」。這些圖形有時候的確比複雜囉嗦的文字更有圖像思考的直接性。
  漢字造字法中本來有「會意」一項。「會意」在漢字系統中特別可以連結文字與圖像的共同關係,也就是古人說的「書畫同源」。    人類使用圖像與文字各有不同的功能,很多人擔心現代年輕人過度使用圖像,會導致文字沒落。
  我沒有那麼悲觀。漢民族的文字與圖像在漫長文明中相輔相成,彼此激盪互動,很像現代數位資訊上文字與圖像互用的關係,也許是新一代表意方式的萌芽,不必特別為此過度憂慮。
  文字與圖像互相連結的例子,在現實生活中其實常常見到。例如廁所或盥洗室,區分男女性別時當然可以用文字,在門上寫一個「男」或一個「女」。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廁所標誌男女性別的方法卻常用圖像而不用文字:女廁所用「耳環」、「裙子」或「高跟鞋」,男廁所用「禮帽」、「鬍鬚」或「手杖」;女廁所用「粉紅」,男廁所用「深藍」。物件和色彩都可以是圖像思考,有時候比文字直接。我在台灣原住民社區看過廁所用男女性器官木雕來區分的,也許更接近古代初民造字之初的圖像的直接。我們現在寫「祖先」的「祖」,古代沒有「示」字邊,商周古文都寫作「且」,就是一根男性陽具圖像。對原住民木雕大驚小怪,恰好也誤解了古人的大膽直接。
  山東莒縣凌陽河大汶口黑陶尊器表的符號是圖像還是文字,是一個字還是一個短句?都還值得思索。
  太陽,一個永恆的圓,從山峰雲端或洶湧的大海波濤中升起。有人認為這個符號就是表達「黎明」、「日出」的「旦」這個古字。元旦的「旦」,是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一直到今天,漢字的「旦」還是有明顯的圖像性,只是原來的圓太陽為了書寫方便,「破圓為方」變成直線構成的方形而已。
  解讀上古初民的文字符號,其實也很像今天青少年玩的「火星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數千年的漢字傳統一路走來有清楚的傳承軌跡,一直到今天的「簡訊」「表情」符號,並沒有像保守者認為的那麼離「經」叛「道」,反而很可以使我們再一次思考漢字始終具備活力的秘密(有多少古文字如埃及、美索不達米亞,早已消失滅亡)。
  漢字是現存幾乎唯一的象形文字,「象形」是建立在視覺的會意基礎上。我們今天熟悉的歐美語言,甚至亞洲的新語言(原來受漢字影響的韓文、越南文),大多都成為拼音文字。
  在歐美,常常看到學童學習語言有「朗讀」、「記誦」的習慣,訓練依靠聽覺掌握拼音的準確。漢字的語文訓練比較沒有這種課程。漢字依靠視覺,在視覺裡,圖像的會意變得非常重要。圖像思考也使漢文化趨向快速結論式的綜合能力,與拼音文字靠聽覺記音的分析能力,可能決定了兩種文化思維的基本不同走向。
寓繁於簡的漢字文學
  大汶口黑陶尊上的符號,如果是「旦」這個古字,這個字裡包含了「日出」、「黎明」、「朝氣蓬勃」、「日日新」等許許多多的含意,卻只用一個簡單的符號傳達給視覺。
  漢字的特殊構成,似乎決定了早期漢語文學的特性。
  一個「旦」字,是文字,也是圖像,更像一個詩意的句子。
  漢語文學似乎注定會以「詩」做主體,會發展出文字精簡「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短詩,會在畫面出現「留白」,把「詩」題寫在「畫」的「留白」上,既是「說明」又是「會意」。
  希臘的《伊里亞德》(Iliad)、《奧德賽》(Odyssey)都是長篇巨製,詩裡貫穿情結複雜的故事;古印度的《羅摩衍那》(Ramayana)和《摩訶婆羅達》(Mahabharata)動則八萬頌十萬頌,長達幾十萬句的長詩,也是詭譎多變,人物事件層出不窮,習慣圖像簡潔思考的民族常常一開始覺得目不暇接,眼花撩亂。
  同一時間發展出來的漢字文學《詩經》卻恰巧相反──寓繁於簡,簡單幾個對仗工整、音韻齊整的句子,就把複雜的時間空間變成一種「領悟」。漢字文學似乎更適合「領悟」而不是「說明」。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僅僅十六個字,時間的逝去,空間的改變,人事情感的滄桑,景物的變更,心事的喟嘆,一一都在整齊精簡的排比中,文字的格律性本身變成一種強固的美學。
  漢語詩決定了不與長篇巨製拼搏「大」的特色,而是以「四兩撥千金」的靈巧,完成了自己語文的優勢與長處。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漢語文學最膾炙人口的名作,還是只有二十個字的「絕句」,這些精簡卻意境深遠的「絕句」的確是文化裡的「一絕」,不能不歸功於漢字獨特的以視覺為主的象形本質。
作者序
「上」、「大」、「人」──最初最美的書寫   漢字書法的練習,大概在許多華人心中都保有很深刻的印象。
  以我自己為例,童年時期跟兄弟姐妹在一起相處的時光,除了遊玩嬉戲,竟然有一大部分時間是圍坐在同一張桌子寫毛筆字。
  寫毛筆字從幾歲開始?回想起來不十分清楚了。好像從懂事之初,三、四歲開始,就正襟危坐,開始練字了。
  「上」、「大」、「人」,一些簡單的漢字,用雙鉤紅線描摹在九宮格的練習簿上。我小小的手,筆還拿不穩。父親端來一把高凳,坐在我後面,用他的手握著我的手。
  我記憶很深,父親很大的手掌包覆著我小小的手。毛筆筆鋒,事實上是在父親有力的大手控制下移動。我看著毛筆的黑墨,一點一滴,一筆一劃,慢慢滲透填滿紅色雙鉤圍成的輪廓。    父親的手非常有力氣,非常穩定。
  我偷偷感覺著父親手掌心的溫度,感覺著父親在我腦後均勻平穩的呼吸。好像我最初書法課最深的記憶,並不只是寫字,而是與父親如此親近的身體接觸。一直有一個紅線框成的界線存在,垂直與水平紅線平均分割的九宮格,紅色細線圍成的字的輪廓。紅色像一種「界限」,我手中毛筆的黑墨不能隨性逾越紅線輪廓的範圍,九宮格使我學習「界限」、「紀律」、「規矩」。
  童年的書寫,是最早對「規矩」的學習。「規」是曲線,「矩」是直線;「規」是圓,「矩」是方。
  大概只有漢字的書寫學習裡,包含了一生做人處事漫長的「規矩」的學習吧!
  學習直線的耿直,也學習曲線的婉轉;學習「方」的端正,也學習「圓」的包容。
  東方亞洲文化的核心價值,其實一直在漢字的書寫中。
  最早的漢字書寫學習,通常都包含著自己的名字。
  很慎重地,拿著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自己的名字。彷彿在寫自己一生的命運,凝神屏息,不敢有一點大意。一筆寫壞了,歪了、抖了,就要懊惱不已。
  我不知道為什麼「蔣」這個字上面有「艸」?父親說「蔣」是茭白,是植物,是草本,所以上面有「艸」。
  「勳」的筆劃繁雜,我很羨慕別人姓名字劃少、字劃簡單。當時有個廣播名人叫「丁一」,我羨慕了很久。
  羨慕別人名字的筆劃少,自己寫「勳」的時候就特別不耐煩,上面寫成了「動」,下面四點就忘了寫。老師發卷子,常常笑著指我「蔣動」。
  老師說:那四點是「火」,沒有那四點,怎麼「動」起來。
  我記得了,那四點是「火」,以後沒有再忘了寫,但是「勳」寫得特別大。在格子裡寫的時候,常常覺得寫不下去,筆劃要滿出來了,那四點就點到格子外去了。
  長大以後寫晉人的「爨寶子」,原來西南地方還有姓「爨」的,真是慶幸自己只是忘了四點「火」。如果姓「爨」,肯定連「火」帶「大」帶「林」一起忘了寫。
  寫「爨寶子碑」寫久了,很佩服書寫的人,「爨」筆劃這麼多,不覺得大,不覺得煩雜;「子」筆劃這麼少,這麼簡單,也不覺得空疏。兩個筆劃差這麼多的字,並放在一起,都佔一個方格,都飽滿,都有一種存在的自信。
  名字的漢字書寫,使學齡的兒童學習了「不可抖」的慎重,學習了「不可歪」的端正,學習了自己作為自己「不可取代」的自信。那時候忽然想起名字叫「丁一」的人,不知道他在兒時書寫自己的名字,是否也有困擾,因為少到只有一根線,那是多麼困難的書寫;少到只有一根線,沒有可以遺忘的筆劃。
  長大以後寫書法,最不敢寫的字是「上」、「大」、「人」。因為筆劃簡單,不能有一點苟且,要從頭慎重端正到底。
  現在知道書法最難的字可能是「一」。弘一的「一」,簡單、安靜、素樸,極簡到回來安份做「一」,是漢字書法美學最深的領悟吧!
  大部分的人可能都忘了兒童時書寫名字的慎重端正,一絲不苟。
  隨著年齡增長,隨著簽寫自己的名字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熟練,線條熟極而流滑。別人看到讚美說:你的簽名好漂亮。但是自己忽然醒悟,原來距離兒童最初書寫的謹慎、謙虛、端正,已經太遠了。
  父親一直不鼓勵我寫「行」寫「草」,強調應該先打好「唐楷」基礎。我覺得他太迂腐保守。但是他自己一生寫端正的柳公權「玄祕塔」,我看到還是肅然起敬。
  也許父親堅持的「端正」,就是童年那最初書寫自己名字時的慎重吧!
  簽名簽得太多,簽得太流熟,其實是會心虛的。每次簽名流熟到了自己心虛的時候,回家就想靜坐,從水注裡舀一小杓水,看水在赭紅硯石上滋潤散開,離開溪水很久很久的石頭彷彿忽然喚起了在河床裡的記憶,被溪水滋潤的記憶。
  我開始磨墨,松煙一層一層在水中散開,最細的樹木燃燒後的微粒微塵,成為墨,成為一種透明的黑。
  每一次磨墨,都像是找回靜定的呼吸的開始。磨掉急躁,磨掉心虛的慌張,磨掉雜念,知道「磨」才是心境上的踏實。
  我用毛筆濡墨時,那死去的動物毫毛彷彿一一復活了過來。
  筆鋒觸到紙,紙的纖維也被水滲透。很長的纖維,感覺得到像最微細血脈的毛吸現象,像一片樹葉的葉脈,透著光,可以清楚知道養分的輸送到了哪裡。
  那是漢字書寫嗎?或者,是我與自己相處最真實的一種儀式。
  許多年來,漢字書寫,對於我,像一種修行。
  我希望能像古代洞窟裡抄寫經文的人,可以把一部《法華經》一字一字寫好,像最初寫自己的名字一樣慎重端正。
  這本《漢字書寫之美》寫作中,使我不斷回想起父親握著我的手書寫的歲月。那些簡單的「上」、「大」、「人」,也是我的手被父親的手握著,一起完成的最美麗的書法。
  我把這本書獻在父親靈前,作為我們共同在漢字書寫裡永遠的紀念。
二○○九年七月九日 蔣勳 於八里淡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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