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能擁有而忽然擁有了,才會快樂。如果一直擁有,會覺察到這樣的快樂嗎?張曼娟全新散文集行過人生風雨,一定要有的一次微笑回眸。名家林小乙設計書封首刷限定:烤松香裝幀特別典藏版年輕時的我,是不容易快樂的,並且覺得快樂似乎是一種罪過,是一種膚淺,憂傷的人才有深度。當年紀漸長,失去的愈來愈多,這才發現,要在這不斷崩塌的人生保持一顆快樂的心,擁有正向的能量,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我開始對自己做種種快樂的訓練,為了照顧父母而失眠的夜,看見窗外曙光,深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又有了新的一天,可以安排許多事,盡力做好,真是太好了。當我從行道樹下走過,秋風將乾枯的葉子吹落,滾在腳邊,我趕上前去,用力踩踏,聽見枯葉碎裂的聲音,真是太痛快了。欲望似乎愈來愈少了,對身邊已經擁有的人與事愈來愈珍惜,所有的快樂都在不重要的、微小的瞬間,突然亮起來。只是微小的快樂,便足以支撐這龐大荒涼的人生。我此刻撐舟在時間的河上,用那樣一束又一束幽幽的光,往更深黝的水域行去,無所畏懼。──張曼娟她用說故事的本領,賣掉自己的家。她在異地的人群裡,懷念故鄉。她從歲月更迭中,捕捉一瞬滿足。她將人生的磨難,寫成不可複製的生命書帖。54篇散文,留住人生每個閃閃發亮的時刻。不再如年少時大笑大哭,取而代之的是日子裡的輕巧美好。不再凡事追求大痛大悟,只是微小的快樂,卻能長伴到遠方。【林小乙書封設計概念】以「春天的融雪」為概念,我想呈現一種空氣稀薄,乾淨又連貫性的視覺感。淡藍色書衣是廣闊的湖面,從紙張紋路彷彿聽得到融冰的碎裂聲。冰雪在陽光下變得柔軟,在白雪覆蓋下呈現模糊輪廓的樹,也因為融雪變成了有點奇怪的形狀。書腰的留白,像湖面結冰的白色、融雪的白色,和腳底下碎冰的白色。內封則是春天灌木叢籬笆旁冒出來的蒲公英和小花。而書封的烤松香金粉,加工後呈現了一種衫木在陽光下變得金黃,融雪溼漉漉軟軟地覆蓋在樹上的感覺。這個以「太陽」為視角的書封設計,也像是曼娟老師在這一本散文集裡,所懷抱的溫暖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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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能擁有而忽然擁有了,才會快樂。如果一直擁有,會覺察到這樣的快樂嗎?張曼娟全新散文集行過人生風雨,一定要有的一次微笑回眸。名家林小乙設計書封首刷限定:烤松香裝幀特別典藏版年輕時的我,是不容易快樂的,並且覺得快樂似乎是一種罪過,是一種膚淺,憂傷的人才有深度。當年紀漸長,失去的愈來愈多,這才發現,要在這不斷崩塌的人生保持一顆快樂的心,擁有正向的能量,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我開始對自己做種種快樂的訓練,為了照顧父母而失眠的夜,看見窗外曙光,深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又有了新的一天,可以安排許多事,盡力做好,真是太好了。當我從行道樹下走過,秋風將乾枯的葉子吹落,滾在腳邊,我趕上前去,用力踩踏,聽見枯葉碎裂的聲音,真是太痛快了。欲望似乎愈來愈少了,對身邊已經擁有的人與事愈來愈珍惜,所有的快樂都在不重要的、微小的瞬間,突然亮起來。只是微小的快樂,便足以支撐這龐大荒涼的人生。我此刻撐舟在時間的河上,用那樣一束又一束幽幽的光,往更深黝的水域行去,無所畏懼。──張曼娟她用說故事的本領,賣掉自己的家。她在異地的人群裡,懷念故鄉。她從歲月更迭中,捕捉一瞬滿足。她將人生的磨難,寫成不可複製的生命書帖。54篇散文,留住人生每個閃閃發亮的時刻。不再如年少時大笑大哭,取而代之的是日子裡的輕巧美好。不再凡事追求大痛大悟,只是微小的快樂,卻能長伴到遠方。【林小乙書封設計概念】以「春天的融雪」為概念,我想呈現一種空氣稀薄,乾淨又連貫性的視覺感。淡藍色書衣是廣闊的湖面,從紙張紋路彷彿聽得到融冰的碎裂聲。冰雪在陽光下變得柔軟,在白雪覆蓋下呈現模糊輪廓的樹,也因為融雪變成了有點奇怪的形狀。書腰的留白,像湖面結冰的白色、融雪的白色,和腳底下碎冰的白色。內封則是春天灌木叢籬笆旁冒出來的蒲公英和小花。而書封的烤松香金粉,加工後呈現了一種衫木在陽光下變得金黃,融雪溼漉漉軟軟地覆蓋在樹上的感覺。這個以「太陽」為視角的書封設計,也像是曼娟老師在這一本散文集裡,所懷抱的溫暖目光。 張曼娟她穿上喜歡的襪子,走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她聆聽樹葉的召喚,把日子過得很慢。她去過絕對的黑暗,看見了永恆的星星。她不害怕錯過,因為錯過,所以才能遇見。還沒開始寫作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很會說故事。她寫季節的流轉,寫旅行的點滴,寫城市的今昔,也寫生命的輪替。她把時光裡的苦澀與甜美,都寫成了力透紙背的字。她是張曼娟,她還記得,她還張望,她還在寫,她還在愛。於是哪怕只是一點點微小的快樂,都足以成為生命裡最深邃的安慰。 只是微小的快樂小學堂裡有一位夥伴,對橘子過敏,聞到任何柑橘類的氣味,都讓她很不舒服。雖然我和其他的工作夥伴都喜歡柑橘,卻也不再帶任何橘子進堂裡了,橘子變成了違禁品。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從市場經過,看見堆積如山,金黃閃亮的橘子,想像著它剝開之後,噴散而出的濃烈氣味,那真是寒冷空氣裡最宜人的嗅覺饗宴。我放慢腳步,從橘子面前慢慢走過,讓那些想像升起而後斂息,我的兩手空空,卻又心滿意足的走進堂裡。不喜歡橘子的夥伴在冬季裡休假了幾天,出門旅行去了。我照例穿過市場,從堆滿橘子的攤位前經過,照例放慢步伐,讓想像飛升,想像著自己被橘子的細小香氛包圍纏繞,而後,突然有一道光芒閃在我的腦際,今天是可以吃橘子的日子啊。我挑選了一大包橘子回到堂裡,肆無忌憚的剝開來吃,揉搓橘皮,讓精油噴射出來,覆蓋整個空間。我們說著笑著,快樂的吃橘子,開心的唱著歌,甚至忍不住的舞蹈,簡直是一場橘子的狂歡。那一天,我明白,一直不能擁有而忽然擁有了,才會快樂。如果一直擁有,會覺察到這樣的快樂嗎?我的朋友在臉書上發文,抱怨自己常在別人的臉書上按讚,卻換不來等量的按讚數,她覺得這樣是「真心換絕情」,很不舒服,所以決定將許多人解除朋友關係。這篇貼文一出,當然贏得了許多按讚與關心,朋友暫時獲得撫慰,心裡好過多了。但我覺得這不是解決的辦法,如果我們的飲食、購物、旅行、日常心情起伏,都得藉由他人的認同而後才能獲得滿足,這樣的快樂,是否太不真實了?那一天,我在想,有了社群媒體之後,我們是否都失去了單純的快樂?是否忘記了真正的快樂應該是不假外求的?年輕時的我,是不容易快樂的,並且覺得快樂似乎是一種罪過,是一種膚淺,憂傷的人才有深度。當年紀漸長,失去的愈來愈多,這才發現,要在這不斷崩塌的人生保持一顆快樂的心,擁有正向的能量,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我開始對自己做種種快樂的訓練,為了照顧父母而失眠的夜,看見窗外曙光,深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又有了新的一天,可以安排許多事,盡力做好,真是太好了。當我從行道樹下走過,秋風將乾枯的葉子吹落,滾在腳邊,我趕上前去,用力踩踏,聽見枯葉碎裂的聲音,真是太痛快了。在旅行的路途中,偶遇一隻賓士貓,彷彿蝙蝠俠的造型,看起來很酷,牠從我身邊經過,突然躺下翻肚,既滑稽又討喜,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欲望似乎愈來愈少了,對身邊已經擁有的人與事愈來愈珍惜,所有的快樂都在不重要的、微小的瞬間,突然亮起來。只是微小的快樂,便足以支撐這龐大荒涼的人生。我此刻撐舟在時間的河上,用那樣一束又一束幽幽的光,往更深黝的水域行去,無所畏懼。二○一九年 驚蟄之日謝辭:《小日子》雜誌的劉冠吟社長,從二○一四年開始向我邀約專欄,這本書中大部分的文章都發表在「慢生活」專欄中。香港友人李春為《港真》雜誌向我邀稿,令我重返往昔的珍貴時光,於是有了幾篇再寫香港之作。這兩位都是我的知音,深深感謝。 【01】天上流火真夏的氣味滿滿一碗六月雪遺落在風中慘綠時代的綠沉西瓜我的手作年代門口撿到魚告別夏日海灘【02】雙腳的美樂地美麗卻不適當陪我去坐慢火車感官的快樂我們出去走走吧踏上龜途的夜晚一直一直走向海【03】印象派落日牆上的第凡內藍口中的酒鄉屬於我的那塊鉛江南今夜沒有雨一天一條魚筆如刀俱樂部風揚起你的衣袖【04】我的青春銅鑼灣結伴去闖蕩沙灘上的月亮甜點是一種款待一九九七的闖蕩海防道上的樹影記得要烘底讓我們看看海【05】髣髴若有光城裡的速度還我長頸鹿不要太愛我煲湯的天分賣掉自己的家住在工地的日子你有多少本事【06】餵養靈魂的香氣清脆的,透明的,冰涼的酒娘子與蒜大爺夏日狩獵者老派聖誕深不見底那缸水桌上的異想世界晚點再收拾【07】柔軟的神墊小紅帽的野餐趴在黑潮上看日出花花事件簿櫻花.錢湯.夢貓咪、早餐和電影她把紀念品吃掉了 慘綠時代的綠沉西瓜站在街邊,看著開西瓜車的老闆,從宜蘭或是花蓮或是台東載來的大西瓜,一把長刀,喀啦一聲,將西瓜汁水淋漓的剖開,接著,屬於西瓜特有的清甜氣息,便散逸開來,啊,這就是夏日的限定滋味了。我總會想起怪傑金聖歎所說的:「夏日於朱紅盤中,自拔快刀,切綠沉西瓜,不亦快哉!」如果可以穿梭時空,我很願意待在金聖歎的桌角,分一片不亦快哉的西瓜來吃。「可是,西瓜是沒有氣味的水果呀。」常有人這樣對我說,我所宣稱的那種清甜,也許只是想像。但我確實嗅聞得到,來自西瓜的訊息,就像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瞬間綻放,而後淡然消失。童年的夏日,吃過晚餐之後,全家人圍著餐桌,觀賞父親切西瓜,也是一件開心的事。家裡自備一把西瓜刀,磨得鋒利,我們幫忙扶住西瓜,看父親準確的一剖兩半,而後切成一片一片的,給我們啃食。將臉埋在碩大的西瓜片中,一邊啃著,一邊用西瓜汁洗臉的樂趣,是現在用叉子吃西瓜的孩子所不能體會的了。黃澄澄的小玉西瓜上市之後,很快就成為我們的新歡。一剖為二的小玉,最適合用湯匙舀起來吃,父親和母親吃半個,我和弟弟吃半個,瓜肉吃盡了,瓜皮裡餘下的湯汁也要飲盡,才有心滿意足之感。當市場裡開始販賣去皮的西瓜,四分之一或是六分之一,去瓜皮之後帶回家,切在盤裡享用,西瓜刀再也用不著了。丟掉西瓜刀的那一天,切綠沉西瓜的歲月,也就一去不回了。然而看見整顆西瓜,依然會勾起難忘的回憶。那是我的慘綠年代,母親的好友潔心阿姨從國外回來,借住在我家。潔心阿姨的丈夫是自己追求來的,為了供家庭環境不好的丈夫念完學位,她到美國之後,日夜打工兼差,太過操勞使她的頭髮花白了。過了幾年,丈夫果然成為美國的大學教授,還當上科學院院長,她也就成了人人稱羨的院長夫人,再也不用工作,只要享福就好。然而,院長桃花不斷,感情的入侵者三天兩頭來找麻煩,光是應付這些事就夠焦頭爛額的了。有一天,我聽見潔心阿姨對母親說:「我把自己當成沒有感情的動物,只要捍衛家庭就好,犯不著傷心。」我聽著卻很為她感傷。炎炎夏日裡,母親吩咐我陪阿姨上市場逛逛,阿姨停在西瓜攤上,敲敲這顆,摸摸那顆,最後,她選了一顆十八公斤的西瓜,付了錢,對我說:「帶回家吧。」我毫不猶豫的彎下腰搬,卻發覺根本搬不動。當時年輕的我只有四十公斤,這顆西瓜幾乎是我一半的體重了。賣瓜人好心的幫我搬起西瓜,於是,我便抱著西瓜跟上阿姨的步伐。原本十幾分鐘的路程就能回家,那天,在炙熱的烈日下,走了將近半小時,衣裳全部濕透,細瘦的手臂失去知覺,雙腿顫抖,清楚意識到臉上迸出的是冷汗。我的手腕韌帶受傷,接受了幾個月的治療。潔心阿姨回到美國之後,因為精神崩潰住進了醫院。慘綠時代的我似乎明白,太沉重的負荷,有時候真的不是我們努力就能承擔的,不管是甜蜜的西瓜;或是苦澀的人生。 記得要烘底一路衝鋒陷陣,鑽過人群的縫隙,突圍而出,我的目標十分明確,每一次從這個城市甦醒的第一份早餐,正在召喚著我。按照常理,隔著一段距離,應該就可以看見排隊的蜿蜒人龍,然而,伸長頸子眺望,竟然沒有看見。同行的朋友緊張兮兮的問:「沒人排隊?難道今天沒開門?」應該不會啊,我知道他們固定星期四店休的,心裡是這樣想,腳步卻加快了。還沒越過街,便看見了比平常短一些的人龍。「太好了!」朋友開心的歡呼:「排隊排隊!」有隊可排勝過無隊可排,這就是香港對我們的馴化。進入人龍之後,就像是等待領救濟品似的,拖著遲緩的步伐,一點一點向前進。然而心中是踏實的,偶爾會有單身一人的本地客,看見長長人龍,不耐的皺了皺眉,而後擠到門口,向服務員詢問:「只有一個人,可以先進去吧?」服務員眼皮子都沒動,鐵面無私指著隊伍:「排隊。」這就對了,管你是誰,管你從哪裡來,都得排隊,真正體驗到眾生平等的意義。這樣的隊伍,縱使緩慢卻也安心了。眼見前方的客人一組一組被召喚,心中十分雀躍。密切注意白衣服務員面無表情用粵語喊著:「兩位,兩位,入來啊。」他們可不管你們有幾位,而是通知店裡有幾人座位,如果你剛好幸運的符合需求,就可以入店用餐了。聽不懂粵語的人稍有遲疑便遭白眼,遭了白眼還是心甘情願,如蒙特赦的擠進狹仄的卡座中。我點了每次都一樣的腿蛋治烘底與凍奶茶,交代了要炒蛋不要煎蛋,便有領到天堂入場券的感覺。天堂就是個凡事不用等待的地方,只是天堂的服務員應該更和顏悅色些。砰的幾聲,我們點的餐都上了桌,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添加了牛奶的炒蛋色澤金黃,口感柔滑細膩,吃過之後總令人渴想不已,配上薄薄一片火腿,鹹度剛剛好,烤過的吐司散發著焦脆的氣味,一口咬下瞬間抵達天堂。同桌的兩個台灣女孩商量了半天,點了炒蛋三明治又點了火腿三明治,以及其他的東西,卻很羨慕我烤過的吐司,真的很想跟她們說:「下次就點腿蛋治,記得要烘底,就行啦。還有,這一家的奶茶真的是數一數二的好喝呀,錯過太可惜了。」但是我忍住沒有說,盡量努力保持著一個觀光客的平淡與禮貌。其實,在香港這個地方,我早就不是一個觀光客了──當我知道哪個市場可以買到手磨豆漿;穿越哪條小巷可以更快去到碼頭;哪座公園隱藏著美麗的古蹟;哪家酒店的酒吧可以欣賞一覽無遺的海景。兩次在香港工作的經歷,加上每年兩次以上的香港旅行,這已經是我今生的第二個故鄉了,有時站在街頭也會有滄海桑田的感慨。而我講得最道地、最流利的粵語,竟然都與飲食相關。「妳難道不覺得香港的服務生都好兇嗎?」曾經有朋友問我。「他們如果不兇,這裡就不像香港了。」我說。鄰桌兩個日本觀光客指著我的食物點菜,卻被服務生的問題「炒蛋還是煎蛋」的粵語困住了,鬼打牆一般,我實在忍不住抬頭,用粵語嚷著:「炒蛋啦,烘底啦。」假扮觀光客瞬間破功,突然有種回到家的安適與愜意。 賣掉自己的家據說我很小的時候,我們不停的搬家,有時候箱子裡的衣物還沒全部取出來,又要搬家了。但這些無根的遷徙我完全沒有印象,四歲那年,終於有一個安定的居所,父親抽到了公家宿舍,那是我記憶中的第一個家──二層小樓,還有個小小的院落,種植著梔子花、桂花、石榴、桑樹和葡萄。我和鄰居的同伴們穿過一家又一家的餐廳和院子;在自己家和別人家的樓梯上上下下奔跑著;在村子廣場的草地為男孩們的壘球競賽吆喝加油,就這樣剪去了長長的辮子,進入了國中。公家宿舍後來變成了我們自己買下的不動產,母親的育嬰事業蒸蒸日上,需要更大的空間,有一天父親宣布:「我們要搬家了。」那時我剛考完高中聯考,「不負眾望」的落榜了,成為家人的羞恥印記,可以搬離這裡真是太好了,一點惆悵也沒有。為了支付新家的房價,必須立刻將舊家出售。還沒有房屋仲介的年代,只能委託「掮客」,掮客的樣貌各有不同,有時候是鄰居大嬸;有時候是市場阿桑;有時候是小學老師,帶著形形色色的人來看房子,但都沒有什麼成效。於是又登了報紙的分類廣告,打開報紙總覺得廣告實在太小了,怎麼會有人看得到呢?新屋繳款的期限愈來愈逼近,父母的眉毛壓得愈來愈低,半夜裡能聽到父親起身踱步,在客廳裡一圈一圈的走著,困獸的聲息。終於有一天,父親不再歡迎掮客,決定自己的房子自己賣。找到一張全開紅紙,研了濃濃的墨,寫了一個大大的「售」字,底下是電話號碼,貼在臨廣場的窗上,人來人往都能看到。「欸,聽說我們村子有人貼了好大的『售』字,超誇張的。」同伴笑著說,已經是少女的我面無表情:「是我家啊,哪裡誇張?」鄰居老奶奶遠遠指著我家窗戶,問身旁的人:「那是個什麼字呀?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旁邊的人回答:「是個『售』字呀。」「什麼?」老奶奶非常驚訝:「誰過壽呀?這麼鋪張。」冷面少女我本人正好經過,幽幽回答:「沒人過壽呀,奶奶,我家賣房子。」有時候我自己在廣場上看著那扇窗,也感到懷疑,這樣真能賣房子嗎?然而,詢問電話還是來了,滴鈴鈴的響著,父母親都在忙碌,弟弟年紀還小,我刷地一下子接起來,結結巴巴的報了坪數、格局、屋齡、屋況,恨不得趕快說再見。怎麼這麼遜呢?幾次之後,決定力圖振作,好好介紹這幢守護我童年的小樓。「這是兩房兩廳,一廚一衛的兩層樓,還有一個充滿陽光的小院子,冬天一到,鄰居都來我家借太陽曬被子呢。樓上的兩間房是臥室,和樓下的客廳、餐廳分離,就算有客人來,也不會互相打擾,而且每個房間都有大窗戶,視野很好,可以看見山上的竹子和相思樹喔。後門雖然小小的,可是一出去就是廣場,廣場上的草地可以打球,也可以騎腳踏車……」聽的人有了嚮往,說的人也添了離情愁緒,這就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是個如此美好的居所,也是我即將失去的家。還沒開始寫作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很會說故事,說著好故事,賣掉了自己的家。 住在工地的日子說著精采的故事,十四歲的我賣掉了自己的第一個家,解決了沉重的經濟壓力,於是,我們準備搬家了。確定了再也無法擁有這個家,真正的離情別緒才洶洶而至。站在陽台上和鄰居同伴們打手語的午後;鑽進鄰居家堆滿課外書的廁所閱讀;樓梯下方小儲藏室是我陰涼的庇護所;後門直接通往廣場,那一排防風林是我們玩家家酒時,想像的城堡。聯考前的一個多月,媽媽把我安置在他們的眠床旁,那裡鋪了一個床墊,放滿了我得努力讀完的參考書與試題,每一天,除了吃飯,我就駐守在那裡。讀到眼睛痠痛,累得再也不能支持,便倒身入睡,睡醒了,洗把臉又繼續讀。臥室的窗簾恆常是降下的,隔絕了炎暑與陽光,也隔絕了我的時間感,就這樣沒日沒夜的,一盞小燈陪著我的最後衝刺。雖然,這樣的衝刺對我的聯考成績並沒有什麼幫助,卻已經考出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因為搬家,我得收拾起這一方聯考戰場的遺跡,不免有些傷感。父母親卻沒有傷感的餘裕,因為有個更結實的難題撲面而來了──在我們與買主訂好交屋時間之後,發覺新房子工程延宕,無法準時交屋了。於是,我看著大人們展開一連串的協商與談判,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因為買主必須準時遷入,我們只好如期遷出,住進毛胚屋的工地裡。我們住進的工地沒有水電,工人幫我們拉了一條電線,夜晚來臨時,便點亮一盞巨型燈泡。而且,那並不是我們的新家,而是新家的隔壁,我們暫時棲身,工人會趕工將新家的工程做完。也許因為父母親都當過難民,他們隨遇而安的韌性夠強,牙一咬,就搬家了。我記得曾有鄰居提議,可以先把家具搬到工地裡去,我們則分住親戚或朋友家。然而愈是在艱難的時刻,家人的情感愈凝聚,我們還是堅持要住在一起。說真的,住在工地這樣有趣又刺激的經歷,誰想放棄啊?住進工地之後,所有的家具都隨意堆放著,沒有客廳也沒有臥房,廚房沒瓦斯,浴室沒有馬桶,我們全家人挑了最大的一塊空間,放上幾張床墊,睡在一起。每天都在施工的噪音與飛揚的灰塵裡過日子;用一個大同電鍋料理所有的食物;要養成按時大小便的習慣,因為一天只有幾次能去另一幢尚未賣出的公寓裡借用洗手間。然而,對我們來說,最大的挑戰卻是沒有門。我們暫住的四樓公寓沒有門,連樓下進出的大門也沒有,完全是門戶大開的狀況。父親將我和弟弟的鐵床床架擋在門口,想像著能給闖入者一些障礙,然而這並不能安慰我和母親的恐懼,於是父親從街邊撿回一顆人頭,應該是美容院丟棄不要的,我們為她畫上林投姐的妝,放在鐵床架上,再用手電筒照著她,做為我們的守護者。每夜興奮的等待著闖入者發出魂飛魄散的恐怖叫聲。常有人來探望我們,他們送來豬油,我們便吃豬油、醬油拌飯;他們送來大西瓜,我們翻找出西瓜刀將瓜就地正法;他們帶來一顆球,我們就在人車稀少的巷子裡玩躲避球。住在工地的那個暑假,我的人生也掛著「施工中」的牌子,卻是一段逸出正軌的歡樂時光,讓我覺得困難啊什麼的,都只是過渡時期,一切終將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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